李阿夸

第二味：气

“我走了。”进藤吃过晚饭，放下碗筷，和父母打了声招呼，就出了门。他溜达着走到了地铁，换乘中央本线，坐了几站后下车，沿着街道向前，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。这里虽然里地铁不远，可是却一下子幽静下来，颇有“大隐隐于市”的感觉。小街的尽头，是一座绿荫森森的和式宅院，从外面都可以看到院子里枝繁叶茂的枝桠伸出来，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墙壁。

进藤按了按门铃，不多久，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塔矢穿着和服和木屐站在门口，带着温和的微笑：“快进来。”

进藤跟着塔矢走过长长的、幽暗的走廊。这是塔矢家的宅院。名人在取得头衔后不久就买下了这座房子，并把这里修葺成保留明治时代风貌的宅院。进藤认识塔矢的时候，他们家就住在这里。第一次来塔矢家，还是第一届北斗杯之前，他和社两个毛头小子去塔矢家合宿，三个人通宵下棋互相吐槽。想到这里，进藤不由得淡淡地笑了。

“笑什么呢？”塔矢头也不回地问。

“呵呵，想到第一次来你们家时的样子，那时候还真是冒失呢。”

塔矢也笑了起来：”可不是吗，那时候你连饭都不会做。“

”你还不是一样。“

”那时候，我们连朋友都还不是呢…“

那是十年前的事了。十年来，这座房子他不知来了多少次。进藤非常喜欢这座宅院，比他自己家虽然舒适宽敞但却没有任何特色的一户建来说，这里的景色真是有趣多了。和风的民居没有厚重的墙壁和门窗，只有用薄薄的格挡分出内外的空间。名人说，这叫”气“，一座房子需要”气“的流通才能活起来，正如围棋一样。景色是由内而外的；坐在客厅或者走廊上，都可以一眼把院子的景色尽收眼底。已经数不清多少次，他和塔矢坐在门廊上下棋；夏天的雷阵雨把雨滴吹到棋盘上，他们也不理会；睡不着的深夜，他和塔矢穿着浴衣，并肩坐在木制的窗檐下，等着听听院子里的竹笕添水那”咚“的一声；下雪的冬日，他们坐在被炉里，一边吃着火锅，一边看着窗外的雪景。

在这样的场景里，有时社在，有时名人和明子夫人也在，有时还有别的棋士。可是当进藤回忆起这些时刻时，却总是只能回忆起他和塔矢两人的画面。那么多人都到哪里去了呢？

进藤走进客厅，明子热情地和他打招呼：”进藤来啦，喝点热茶吧！“ 自从进藤去医院探望过名人之后，明子就一直对他很有好感。十年来进藤和塔矢的关系渐渐亲密，她也为塔矢找到了一个一生的朋友和知己而高兴，几乎要把他当成半个儿子来对待了。

本来在棋室里打谱的藤泽小姐也迎出来。进藤看见藤泽，略略有些吃惊，但也没说什么。藤泽是塔矢名人故交的女儿，有业余棋手的实力，正在为职业考试做努力。

”今天没想到进藤九段要来，真是…打扰了！“藤泽显得有些局促。

”没事的。“进藤说，“我经常不打招呼就跑过来，塔矢也不知道。正好可以一起下棋。”

喝过茶，进藤和塔矢一起走进棋室。塔矢与她先下了一盘指导棋，然后与进藤摆了一局前几天本因坊循环赛的棋谱。藤泽在旁边认真地学习。不知不觉，时钟已经敲响了十点。藤泽要告辞了。

“小亮，你送送藤泽小姐吧！”明子说。

“好的。”

塔矢去找大衣，进藤也随着他来到玄关，边穿鞋边说：“我也告辞了。”

在玄关的暗处，塔矢拉住了进藤的手。

“留下来。”塔矢附在他耳边悄声说。

进藤的心没来由地错了一拍。都留宿多少次了啊，每次还都这么紧张…

最开始，是社和进藤一起，去塔矢家备战北斗杯。社回大阪以后，就是进藤和塔矢两个人。那一阵名人和明子经常不在国内，偌大的宅院里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。最开始是进藤和社两人睡客房，然后是进藤一个人睡客房。虽然不在一个房间，在薄薄的隔断后面，进藤总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塔矢亮的呼吸声。

是什么时候，谁找了个什么拙劣借口，两人才终于住到了一个房间？

近藤记得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去找亮，红着脸说：“那个…我那间客房好像有点漏雨。”

亮下一秒就接了话：“那你睡我房间吧。”天衣无缝，连停顿都没有。

虽然还是两床榻榻米，可是近在咫尺的人儿啊，在黑夜中相伴而眠的感觉，是那么让人上瘾。再后来，两具年轻火热的身体，终于紧贴在了一起。在那些肌肤相亲的深夜里，两人用彼此的体温温暖着彼此。围棋的路是多么艰苦啊，那些数不清的枯燥、单调、绝望和失败；可是他们彼此相伴，又是多么幸福啊。那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幸福，更是由内而外的，心灵的幸福，就像坐在室内，从内而外的风景，气韵流通的熨帖一样。进藤觉得，这座古老的宅院仿佛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，或者他第二个家了一样。

明子向进藤道了晚安就睡了；她从来不干涉儿子的事情。进藤知道，她内心肯定也是希望塔矢亮有个好的归宿，幸福的家；也许她在怀疑两人的关系，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起过。她是有大智慧的人，进藤有时觉得，她在等他们自己坦白，但又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，所以才会对藤泽小姐尤其热情。这热情让他不安，好像亏欠了她什么似的；连带着对藤泽小姐也不太客气起来。

院子里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，塔矢亮回来了。两人走进棋室，又痛痛快快地杀了几盘，这才起身去洗漱。进藤在这里早放着各种睡衣、牙刷和毛巾，驾轻就熟地往浴室走。塔矢亮跟在后面，笑笑说：“今天不高兴？”

进藤扯出一个笑容：“没有，毕竟是我是不喊自来。要是知道藤泽小姐在，我就不来了。”

塔矢亮靠在洗手台上说：“她知道我们的关系。”

“什么?”进藤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。

“她家有撮合的意思。为了不让事情复杂化，我才跟她说的。”塔矢亮就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。

“你傻啊！这样不是只能让事情更复杂吗？”

“我想说清楚。我跟她说，这辈子除了你，已经没有其他的可能了。”

“你…”

塔矢亮以为进藤在犹豫别的事，又解释道，“放心吧，藤泽的为人我清楚，她不会轻易说出去的。”

进藤光猛地抱住他，按在洗手台上，长久而猛烈地吻他。塔矢亮愣神了一秒，随即回抱他，回吻了过去。虽然两天前才见过，两人却都像是好久没有见面似的，要释放全部的激情，四瓣湿热的嘴唇贴在一起，紧紧依偎，要把对方所有的热情吻入自己的唇中。

“你不用…为我这样做的…”良久，两人才分开，进藤气喘吁吁地说。

“我想让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。”塔矢亮的眼神晶亮。

“还记得北斗杯那时候我和你一起失眠，夜里守着庭院的添水那‘咚’的一声等天亮吗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时候，这里就是我的家了。”进藤把塔矢的额发笼到脑后，笑着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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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图是添水的照片，又名ししおどし（鹿威し），最早是放在田里用来惊吓动物的。塔矢家真是个可以终老的地方……